但柳贺明白,张居正不愿他来的缘由并非如此。
张敬修说,张居正归乡之后瘦了许多,如今面容十分憔悴,他猜,张居正是不愿他如今的模样被柳贺看到。
柳贺心中只能叹着气。
到此时,他能做的唯有一件事了。
张居正对他的恩情不必多说,他必须回报。
给张居正的信写完后,柳贺又开始写给潘季驯、王宗沐、潘晟等大员的信,这都是浙籍官员的代表,这些官员如今虽不在内阁,影响力却依然十分广大。
如今的内阁中,张四维出身山西,申时行、柳贺与王锡爵俱是南直隶人,当时柳贺二人入阁时,便有人说,阁臣俱是南直隶出身,这于别地官员实在不公。
然而官场上从来没有绝对的公平,阁臣出身如何,还得追溯到当年考科举时。
总而言之,浙江、江西、南直隶及福建官员至高位者数量的确更多,就以这几年的会试为例——
嘉靖四十一年状元申时行,南直隶人,四十五年状元范应期,浙江人,隆庆二年状元罗万化,浙江人,隆庆五年柳贺,南直隶人,万历二年孙继皋,南直隶人,万历五年沈懋学,南直隶人。
至于万历八年的张懋修,众人皆知这是天子看在张居正的面子上取的状元,可以不算。
换句话说,嘉靖四十一年至万历五年六科会试,几乎被浙江人和南直隶人垄断了。
严嵩还知道给自己的江西老家谋福利,南直隶及浙籍官员若是主政,自是要为自己家乡谋更多好处。
官员们也是有乡土情结的。
柳贺提出开海之后,潘季驯等赋闲在家的官员表达了支持态度,而吴兑、余有丁这些浙籍大员也在私下里支持柳贺,二人官至部堂,总
不好在朝堂上和其他官员针锋相对,这就有些失了礼数了。
而之后,柳贺又将自己之后几年的计划缓缓写了下来。
官位低时,他可以没有自身的谋划,朝廷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,若有急事发生,他就先处理急事。
但任了阁臣之后,凡事都要计划充足,即便险阻再多,他也要按自己的规划一步步踏实走下去。
先是财税上。
财税与开海也是相通的,柳贺心中默记着户部报上的数值,再想想朝廷要花钱的地方,心中便渐渐清晰了起来。
之后是兵事。
还有民生,赈济,河漕……
他现在越来越觉得,张居正叫他去扬州那几年十分有用,扬州是个好地方,既涉盐运,又涉河漕,还是天下财税最丰硕之处,在扬州知府任上,柳贺对经济的方面越来越通。
待他将文卷写完,天色已黑了,文渊阁中一片寂静,柳贺办公时无人打扰,他因而可以放松下来慢慢想。
万历九年其实是很平静的一年。
虽这一年中张居正归政于天子,冯保被逐,但因张居正的放权格外干脆,故而并未发生历史上潘晟在路上就被踢的场景。
当然,柳贺心中清楚,张居正还在人世,天子选在此时动手名声必然十分败坏。
何况张居正在天子心目中的形象并未如历史上那般,在历史上,张居正去世后,他做的种种事情都被官员们翻出。
先是王大臣案,这事到现在都没有定数,但不少官员都认为是张居正干的,只为了给高拱强加罪名。
王大臣的确吓到了年少的天子。
之后便是夺情一事,他不肯归乡,将天下读书人得罪了。
还有辽王一案,罪己诏一事,高启愚案……
冯保和张居正两人可以说是互相背锅,有些事未必是两人一起干的,却都被官员及百姓认为是两人共谋。
柳贺的官场生涯见证了张居正任首辅后的种种,他这位座师虽有许多不当之处,但也做了许多正确的事,实在不该落得史书上那般的下场。
待从内阁值守过,第二日时,柳贺才有空好好歇一歇。
纪娘子十分心疼他,她觉得,柳贺任了内阁学士后当真瘦了许多,开始显出老态,在家时也常常考虑朝堂的事。
她虽对朝堂不了解,可也听杨尧与杨乡绅说,柳贺这官,天底下在他前头的只有两个人。
其实她在镇江时已经很了解了。
她不过是一乡下的秀才娘子,镇江府的知府上任了,却要第一时间去柳府拜会,逢年过节时,天子也常常有赏赐至家中。
纪娘子却不好说叫柳贺歇歇的话了,柳贺肩头扛着什么她并不清楚,作为母亲,她也不该妨碍儿子。
柳贺许久没有和杨尧一道出门了,他任首辅后,所受的拘束越来越多,像以前读书时那般动不动出去溜达的时光已经不见了。
妙妙也想跟去,柳贺一把抱住自家闺女:“爹和娘要一起,妙妙被知儿玩。”
妙妙:“……”
她并不是很想和老是咧嘴傻笑的弟弟玩,但爹和娘的确很久未出门了,妙妙只能委委屈